奢、妄

　　郭雁年與沈亦歆交往了四年才脫離那段熱戀期，而後也並非進入了真正的爭吵，只是平靜的變質。
　　「休學？」
　　「嗯……」
　　大學讀得好好的藍宛弦怎麼會休學？然而這卻不是讓郭雁年最震驚的事情，而是沈亦歆的下一句話。
　　「她現在暫住在我家。」
　　「為什麼？」郭雁年隱約覺得有什麼在心底發酵，卻不像當初看著沈亦歆那般的甜蜜美好。
　　「她被家裡趕出來，等她找到屋子就會搬走了。」
　　「那要多久？」
　　沈亦歆看著郭雁年頭上冒出的小小火焰，她不太能理解這突來的反感是怎麼了。
　　「不清楚，需要一點時間沉澱吧？」沈亦歆感覺到那火焰有越來越猛烈的趨勢，決定開口詢問：「怎麼了雁？妳臉色不太好。」
　　「沒有……沒事。」
　　郭雁年升學的時候填了另一所學校，與沈亦歆是分開的，雖然只差了一個縣市，但也是有距離存在。而藍宛弦則跟沈亦歆同一所學校，科系雖然不同，但感情還是很好。
　　以前沒有意識到的，為什麼現在突然變成了喉嚨的一根刺，不僅咳不出來，也無法用力拔除……
　　
　　藍宛弦沒有在沈亦歆家待很久，很快又換了一個地方居住，而郭雁年跟沈亦歆之間弩張劍拔的氣氛也消退了一點，但這件事卻在她們的感情之間埋下一顆地雷。
　　當沈亦歆讀完書或考完試有空閒去找藍宛弦的時候，郭雁年就會每小時打電話確認她在哪，幾次下來發現沈亦歆總是到了半夜才回來，而語氣中的正經跟溫柔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反覆無常的字詞、或是拿著電話沉默至少五分鐘，才好像驚醒似地回話。
　　「妳去了哪裡。」
　　郭雁年已經無法忍受了，所有的質問都變成肯定句，她也知道這樣不對，可就是無法克制這一團忌妒的怒火。
　　「嗯？」從話筒傳來的依舊是那含糊不清的回答。
　　「妳喝酒了？」
　　「沒、沒有！」最後一個字還拉高了音調。
　　「沈亦歆，為什麼喝酒？」
　　「陪、陪宛弦喝一下，她心情不太好。」聽得出來沈亦歆已經暈了，講話非常吃力。
　　又是藍宛弦！心情好是跟藍宛弦出門、心情不好也是跟著藍宛弦，沈亦歆的世界只能繞著藍宛弦轉嗎？那麼已經一個月多不見的她算什麼？
　　「我知道了。」郭雁年掛了電話，心情煩躁的像是一團毛線，她努力在說服自己她們的關係是好朋友，一直都是好朋友，可是上次冒出來的想法卻一直告訴她，其實沈亦歆喜歡的是藍宛弦。
　　怎麼會？為什麼？
　　沈亦歆在交往時給的保證在郭雁年心底早已消失無蹤，她現在只看得見兩人的關係好得不像話這個點上，就像是……她才是多出來的那個人。
　　從這時候開始，郭雁年陷入了無法化開的結，她沒想過離開沈亦歆，卻因為三個人是多年好友的關係，無法冷淡地對待藍宛弦，做到的總是對她冷漠、視而不見、若非必要絕對不會連絡藍宛弦。
　　她害怕自己失控，毀了所有的關係。
　　又這麼平淡地過了兩年，這之間藍宛弦依舊在沈亦歆家待了幾天，郭雁年這次已經不想發脾氣，她想她忍過應該就沒事了，兩年該是讓她學會成長了，雖然還不是那麼看得開，但一定會的。
　　她是這麼想的，可是天不盡人意，地雷引爆了。
　　「…………」
　　「雁？」電話那頭傳來無語，沈亦歆只好開口確認，卻一直得不到回音。
　　正想應該是訊號問題，沈亦歆決定掛掉電話時，對方終於傳來聲音：「妳確定要去？」
　　「我想問過妳的意見，再下決定。」
　　「為什麼？」
　　「因為這不是一份正常的工作，會參與喝酒，作息也不規律。」
　　「妳都知道為什麼還要問我？」語氣中充滿了不耐煩、冷淡，以及正在擴張的憤怒。「妳自己不是決定好了嗎？」
　　「但我還是想問過妳。」
　　沈亦歆說失戀後藍宛弦太需要人陪著她，這陣子的藍宛弦一會行屍走肉、一會崩潰大哭，她不可能放著藍宛弦不管，而她自己也喜歡那邊的環境，但因為會沾酒，這方面她認為該由郭雁年點頭才行。
　　她能不同意嗎！又是藍宛弦！上次提供她住宿，這次除了住幾天外，還牽著沈亦歆走，讓她跟著她一起工作！
　　「沈亦歆。」語畢，郭雁年反而陷入某種程度的冷靜。她知道，但是沈亦歆不會知道，她的心是向著藍宛弦的，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輸了？
　　算了吧，真的算了吧……郭雁年已經無力去思考了。
　　「去吧，但不要在外頭偷吃，我一定會有辦法知道的。」
　　「真的嗎？」從電話裡都聽得出沈亦歆語氣裡的喜悅，只有這樣，她才不會發覺自己的心意吧。
　　「嗯，不要讓我說第二次，我累了。」再說下去，她就真的要反悔了。
　　「我知道了，畢業後我就會去那裡工作。妳累了就早點休息吧。」
　　「嗯，晚安。」拿開話筒，郭雁年連沈亦歆的晚安都不想聽見，看著暗掉的螢幕亮起通話結束四個字，就像洩氣的皮球，她全身無力地倒在床上。
　　放不掉的，沒想過要放掉的。
　　於是，她只好讓自己麻痺，畢業之後她順利地在出版社上班，下班有空就會去酒吧喝點酒，看著沈亦歆跟藍宛弦的互動，還有不擅長講話的沈亦歆如何突破這個障礙，每看一次，她就有種複雜的感覺在心底擴散。
　　好的是她看到了沈亦歆的進步，變得更幽默，交際手腕變得越來越好；壞的是她真的無法想像原本正經八百的她，願意投入這份環境複雜的工作，而用工作的薪水，租房子在藍宛弦隔壁，也買了車，生活過得不錯。
　　對於沈亦歆會選擇住在藍宛弦附近，她已經沒辦法表現得有多驚訝了，畢竟最驚人的事實，就是沈亦歆喜歡藍宛弦卻沒有自覺這件事啊……
　　太多都證明著沈亦歆有多麼在意藍宛弦，學生時代她跟沈亦歆幾乎都黏在一起，真的分離兩地之後，她才有機會看清楚，然而看清楚了，卻又能怎麼樣呢？
　　
　　「妳們最近真的很奇怪。」難得藍宛弦不用上班，平時她都會悠哉的待在家裡，今天卻把郭雁年約出來喝咖啡。
　　「我要一杯熱美式。」
　　「冰卡布奇諾，少冰謝謝。」看著藍宛弦露出職業笑容對著服務生微笑，下一秒卻不耐煩地看著自己，她真不知道該佩服還是該厭惡，「回答我的問題。」
　　踏入工作的藍宛弦，少了學生時代的稚氣，那時有點欠揍的模樣，現在幾乎看不到了。
　　突然有點懷念。
　　「我覺得很正常。」
　　「正常？妳腦袋是被一堆書打到了嗎？班長大人，妳們正常的話，沈亦歆會沒事窩在我家裡喝酒，還翹班一個禮拜？」
　　真不知道為什麼她講話這麼酸，還是因為郭雁年討厭她，才會覺得所有出自她口中的話都帶刺？
　　「妳跟她那麼好，妳去問她啊。」她也想知道原因到底是什麼。
　　那天郭雁年早上起床，沈亦歆還在睡，晚上收到她的簡訊，只說她沒事了，會繼續上班，兩人之後沒什麼聯絡。
　　這時服務生送上了咖啡，藍宛弦跟服務生要了一隻小湯匙，把自己咖啡裡的冰塊挖到郭雁年的杯子裡。「她講了我就會跟妳講了，我又何必問妳。」
　　看著這個動作，以往這都是沈亦歆在做的，郭雁年喜歡喝微熱的咖啡，但是這樣要求服務生總覺得不好意思，所以若不趕時間，她都會放涼一點才喝，而知道這一點的沈亦歆，會自己點冰的再把冰塊丟給郭雁年，若遇上沈亦歆自己不能喝冰的日子，她就會跟服務生要一杯冰塊，讓郭雁年自己加。
　　她們三個相處這麼久，藍宛弦當然也知道郭雁年的習性，所以沈亦歆不在的時候，藍宛弦都會替代她做這些舉動。
　　喝了一口咖啡，混合的味道不一樣，藍宛弦愛喝卡布奇諾，而沈亦歆愛喝拿鐵。前者奶味較淡，還加了點肉桂粉的味道；後者則是牛奶多，若她們兩個人的咖啡混在一起，味道是差不多的吧。
　　Sour and Sweet，差別只是糖度的多寡，原本合適的才是她們倆吧，想想郭雁年也是後來才跟上兩個人，踏入她們的世界，如果她沒有出現的話，現在真正在交往的就是沈亦歆跟藍宛弦吧。
　　放任思緒想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突然對方伸手在她面前晃呀晃：「妳有在聽嗎？」
　　「沒有。」對藍宛弦其實可以不用說謊，她跟沈亦歆的共通點就是都很包容她，也不會問太多。
　　「我是不是真的該發一張好寶寶卡給妳呢？」藍宛弦露出被打敗的表情，郭雁年看到笑了，剛剛才在想而已，現在屬於學生時期稚氣的模樣又回來了。
　　「笑什麼，妳真的很奇怪。」
　　「我也覺得妳很奇怪。」再喝一口咖啡，原本不能接受的肉桂香味不見了，或是該說習慣了呢？「我想問妳。」
　　「請說。」
　　「妳怎麼發現自己喜歡女生的？」想想她應該沒跟藍宛弦聊過這樣的話題吧。
　　「突然對我感興趣了嗎？」欠揍的表情立刻掛上，藍宛弦翻臉的速度跟翻書一樣快，「也沒什麼，只是當自己注意到的時候，目光都是跟著女生跑。我家是很標準的重男輕女家庭，我上頭有個哥哥，他在家得到的寵愛總是比我多，我媽也沒有很疼我，感覺起來我就像是附屬品吧！凸顯出我哥有多優秀，如果真的要說，搞不好跟這有關係吧，對男人很難有好感。」
　　藍宛弦喝了一口咖啡，拿起桌上的砂糖，加了半包進去然後一邊攪拌一邊說：「國中的時候也跟一兩個女生交往過，感覺都是比較好的，曾經有次一個男的追求我，試試看也無妨就答應他了，感覺就很差。同樣都是牽手，觸感或是心底的感受就是差很多，這時候我就徹底知道自己跟男生絕緣了，還是替自己省省麻煩比較好，男人對我來說就跟拒絕往來戶差不多，大概就是這樣吧。」
　　郭雁年想開口，藍宛弦卻搶了她的話繼續：「妳如果想知道亦歆的，問我我可能沒辦法給妳正確的答案，她並沒有告訴我她喜歡妳這件事，我也不了解她的感情世界，我參與到的，是妳們正式交往的時候了。」藍宛弦把咖啡一口氣喝光，「那麼，今天有得到妳想要的答案嗎，班長大人？」
　　對於藍宛弦這偶爾才會發作的敏銳心思，郭雁年並不是很討厭，但有時就是太一針見血了，反而覺得有點困擾。
　　「大概吧，我只是想問問。」
　　「那就快點合好吧，每次都是我倒楣。」藍宛弦拿了帳單就去結帳了，這部分跟沈亦歆一樣，只要是她們主動邀約郭雁年出門，就不會讓她花到錢。
　　是不是該再好好談一談？郭雁年想著，她認為溝通是應該的，該把最近發生的事好好說出來，卻沒有把握說到藏在她心底多年的這一塊。她害怕，如果沈亦歆真的發覺了，那麼她會是被留下、還是被丟下？無論是哪一種，對她或對沈亦歆，都不會是好的，都將成為心底的一根刺。
　　曾經，郭雁年誇下海口自己絕不打會輸的仗，如今，她早就輸了，卻還在硬撐，等待奇蹟出現。
　　該怎麼做？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