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妄

　　「嗯，我回去會過去找妳。」掛上電話，郭雁年躺在床上嘆了口氣。
　　年紀越大，父母的期望就會越大，當到了及笄年華，家長之間的比較跟急切心態就會越來越嚴重，還越來越不耐煩。
　　大學的時候，郭雁年就在出版社投稿作品，大部分是散文，有時候也會寫個專欄，畢業後出版社找上她，她從一開始的端茶小妹，因為老手們看不慣上層的做事方式，她陰錯陽差之下坐到了編輯的位置，在兩三年的磨練下，現在總算是習慣了。
　　也許就是太聽話了，課業成績優異、工作聽來也不差，郭雁年的父母對於她沒有對象這件事，感到非常的焦慮。
　　於是郭雁年二十五歲之後，她父母不再使用規勸的手段，而是直接幫她安排相親。
　　「都什麼年代了還相什麼親！」第一次被通知要相親的時候，郭雁年真的非常反感，從來不曾對長輩不禮貌的她，也難得的大聲起來。
　　「跟妳說也沒用，二十五歲了還不結婚，能聽嗎？」她媽媽是屬於伶牙俐齒又愛面子的標準鄉下人，雖然他們住在台北都市，但從小就生活在鄉村環境，就算換了地方居住，劣根性還是改不掉。
　　郭雁年拗不過的，她很清楚，只有先按照父母安排的劇本走，她才可以少點壓力，家裡才會少點紛爭。
　　於是她到目前只要回家都會被安排去相親，然後每次都用同樣的理由回絕對方：「我覺得我們不適合。」
　　郭雁年的態度讓人冷到不會想去詢問到底為什麼不適合，就算遇過很黏性很強的男人，也是多問個三句就會知難而退了。
　　每次回家都希望家人對這件事可以打退堂鼓，一次別逼著她就行了，但總是事與願違。
　　
　　郭雁年躺在床上發呆，打算等人來叫了才肯下樓，沒想到她媽突然打開她的房門，劈頭就是一句：「這次我跟妳去。」
　　如果是藍宛弦肯定會說：「妳一把年紀了爸也還在妳要相親？」
　　但郭雁年知道她媽會出此下策，一定是按耐不住了。
　　她決定監視郭雁年。
　　
　　郭雁年連反抗的力氣都沒了，心裡頭一陣煩躁卻又無從釋放。
　　勉強打扮了下，她坐上車，看窗外的風景掠過，越看越是難過，如果這時候直接出櫃會不會比較好？她也不想再隱瞞她跟沈亦歆之間了，藏十年也夠了，可是下場會就跟藍宛弦一樣吧，她也不是沒錢養不活自己，但是那樣可以解決什麼？她雖然很氣憤很無力，但還不想捨棄家人……
　　到了餐廳，她跟著母親走到位置上，這次對方也帶了母親一起來，對方長得很斯文，但在郭雁年眼裡除了普通以外，就是低下。
　　畢竟沈亦歆比眼前的人好看個一千萬倍。郭雁年在心底自豪的想著。
　　從坐下來就是他們雙方家長在講話，郭雁年在一旁安靜的進食，對方偶爾提些問題，或是對方母親的眼神望過來，她才會勉強拉起嘴角笑一下，以示同意，或是給點簡單的回應。
　　「妳說，我們是不是該給他們年輕人一點空間呢？」
　　「噢對，不曉得郭太太喝咖啡嗎？」最好是這麼晚還喝咖啡！晚上不用睡嗎！
　　「喝呀！雁年，妳好好陪鄭先生，我們去喝咖啡閒聊一下。」兩個女人家就這樣拎著包包走了，郭母走前不忘補充一句：「如果我們聊太晚，再請鄭先生送妳回來哦！」
　　對啦，最好是女兒被接回男人家裡，生米煮成熟飯最不需要擔心了。郭雁年沒好氣的想。
　　兩老拍拍屁股迅速閃人，郭雁年剛吃完主食正想喝濃湯，完全沉默的氣氛雖然尷尬但是想把飯吃完的心情比過當下，她拿起湯匙舀了一口濃湯，卻聽見對面一聲長音的嘆息。
　　郭雁年好奇地抬頭看著對方，對方露出終於解脫般的表情說：「妳不覺得，他們終於不在的感覺超棒的嗎？」
　　那個「的」還有怪怪的腔調，郭雁年不小心笑出來。
　　「妳也是被逼來相親的嗎？」可能看到郭雁年的笑容，對方講話也自然了些，「真搞不懂他們在想什麼耶，結不結婚很重要嗎？」
　　又喝了口湯，郭雁年說：「抱孫子吧。」
　　「都幫我們把屎把尿那麼多年了，還不夠嗎……」
　　「孫子總與孩子有差距的。」
　　「明明就不甘願被叫阿姨，被叫阿嬤倒是無所謂嗎……」
　　「女人的心態很難懂的。」
　　對方噗哧笑了出來：「妳不也是女人嗎？」
　　「我沒有很想抱小孩。」
　　「妳是不是同性戀啊？」
　　對方突然殺出一句，郭雁年愣了半晌，才終於開口：「跟女生交往就是了。」
　　「喔！同伴嘛！我跟我男朋友交往五年多了。」
　　「原來你也是被逼來的……」
　　「妳也是哦？天啊，難得遇到同類。妳們交往多久了？」
　　「要十年了。」
　　「喔！比我久耶！」對方露出崇拜的表情，「不打算出櫃嗎？」
　　「相親的次數越來越頻繁的時候，就很想脫口而出，但我沒問過我女朋友的意願，而且我也不想失去家人。」
　　「也是呢，我也是因為這樣，才會接受家裡的安排。」
　　意外的相像呢，郭雁年想，突然靈機一動，她說：「你覺得，我們就這樣假裝對上眼如何？」
　　「啊？」
　　「反正，我們處境很像，你也不想一直被安排相親吧？」對方一聽到猛點頭，郭雁年愉快的說：「是吧，我們就假裝我們來電了，要約會或是做什麼也可以拿彼此當藉口，這樣應該還可以再拖了一兩年。」
　　「一兩年之後呢？」
　　「看你是想隨著他們的意結婚，其實只是同居而已，也是各自過各自的生活，或是說我們根本不適合之類的都可以，我想再說個誇張的藉口，他們就不會再逼那麼緊了。怎麼樣？」
　　「聽起來感覺是還滿棒的……」
　　「看你囉，我給你我的手機號碼，有需要你就用，我不介意。」郭雁年拿出自己的名片遞給對方。
　　「喔好，那我的也給妳，如果妳有拿我當理由的時候，再傳個簡訊給我，這樣我們比較好套話。」看了下名片，對方叫做鄭佑傑，是個保險業務。
　　於是兩人就這樣交換了名片，飯也吃完了，鄭佑傑決定送郭雁年回家。好像是對方母親那邊早就設想過了，各自開一台車出門。
　　回到家，郭雁年看到郭母一臉開心的坐在沙發上，她說了句感覺不差之後就上樓了。
　　無所謂了，與其要不停相親，不如就這樣說謊下去，她還可以多跟沈亦歆相處久一點。
　　
　　那天之後，郭雁年只要回家，她母親對她的態度變得超級好，偶爾會問問她跟鄭佑傑的進展，當有些暗示出現的時候，郭雁年就會傳簡訊給他，要他找個時間來家裡吃個飯之類，一起應付老人家。
　　同樣自那天之後，郭雁年的手機常常震動，這令沈亦歆十分不滿。
　　相處的時間就已經少了，郭雁年又時常分神在手機上，有時候手機看一看，還會傻笑起來，雖然很想問郭雁年到底在跟誰傳簡訊，但她有她的生活不應該問太多……也許等到一個時間點郭雁年就會說了，但日子一天天過去，這種狀況反而是有增無減，甚至郭雁年還會突然一個人走到外頭，講了十分鐘左右的電話才會進房。
　　「妳……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兩人都躺上床了，郭雁年還拿著手機，沒有睡覺的意思。
　　「沒有。」
　　「是不願意說？」
　　郭雁年關掉手機，有點厭煩地說：「與妳無關。」
　　「與我無關？」沈亦歆表現出難得的憤怒：「要怎麼樣才能跟我有關？」
　　「說了也只是更讓妳心煩不是嗎？」第一次郭雁年無預警地被抓去相親的時候，沈亦歆完全拒絕跟她聯絡，搞得郭雁年非得去拜託藍宛弦，沈亦歆才甘願讓兩個人好好談談。
　　雖然最後結局也不怎麼令人開心就是了。
　　郭雁年知道沈亦歆討厭她回家這件事，尤其每次回家就一定是相親，剛開始沈亦歆非常地排斥，郭雁年也願意耐下性子安撫她，久而久之，不曉得是對這件是麻痺了還是不說了，郭雁年不曾再從她口中聽到什麼反對詞，她也就當沒事了。
　　「是吧，對不起，我沒辦法像男人一樣，給妳一個家庭、一個名份、一個孩子。」
　　「妳知道我討厭爭論這個話題。」
　　「妳也知道我只是忍下來了，並不是完全不在意。」
　　「睡覺好嗎？」
　　「我去外面睡，我不想看到妳再看手機了。」
　　會這樣做，代表沈亦歆真的很生氣了，可是郭雁年也沒有心情去安撫她，她也很氣，氣沈亦歆為什麼對於這方面一直不能諒解，相親又不是她自願的，會配合去相親也是為了把她藏起來，她自己也很厭煩啊！為什麼沈亦歆就不能多體諒她一點？
　　沈亦歆關上了門把她們兩個隔開，郭雁年拉過棉被把自己捲起來，個性是不是不該這麼倔強，但是她沒辦法……她已經連在沈亦歆面前卸下偽裝的勇氣都沒了，從這時候開始，徹徹底底消失了……
　　失去了容身之處竟然令人如此絕望，這是郭雁年第一次有這樣的感受。
　　
　　手機突然響了，但不是那個已經用了快十年的鈴聲，是手機原始設定的音樂，雖然聽到第一個音節就該知道了，但不是那個熟悉的鈴聲響起，她還是失望了一下。
　　撇開情緒，郭雁年看了下螢幕是藍宛弦，快步走到茶水間接起手機。
　　「我受不了了，我還要去上課，拜託妳快點來把沈亦歆接走！」還沒開口電話那頭就劈哩啪啦碎念個不停。
　　「歆怎麼了？」
　　「不知道啦，明明就住在隔壁而已硬要跑來我家住，趕也趕不回去，這幾天請假被扣了一堆薪水也不在乎，一直喝酒！」
　　怎麼會？不是才一個禮拜沒聯絡嗎？沈亦歆怎麼突然變了？
　　「她現在狀況怎麼樣？」
　　「醉倒在我家的沙發上啦，一小時前醒來一次又開始猛喝，剛剛掛了，她一直巴著我的手機不讓我打給妳，妳們都老夫老妻吵架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幼稚啊？我每次都遭殃很可憐欸。」
　　「別叫了。」郭雁年真想回她一句很多時候會吵架也是妳害的，可是藍宛弦根本渾然不覺，何況有時候都是她擅自針對著她……「妳把妳的鑰匙丟進歆的房子門縫，我等等下班就過去，再把她扛回家。」
　　「最好是不要加班拖延時間，等等我房子被拆了。」藍宛弦沒好氣掛了電話，郭雁年被她這種口氣激到一肚子火。
　　唉……雖然是她們之間的事，但沈亦歆一遇到困境，不會想找郭雁年溝通解決，反而都是先找藍宛弦，說實在的，這讓她感到既氣憤又無力。
　　由於租的房子離公司近，郭雁年都是走路上下班，要過去找沈亦歆則是坐計程車居多，抓了一下時間點，順便再次調整好情緒，她坐回到位置上開始著手今天的工作，看來有必要連明天的份也做完，不然沈亦歆又去叨擾藍宛弦的話，她們三個都不好受。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