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妄

　　「…………」郭雁年真的是被堵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藍宛弦每一句都是問句，還句句尖銳。
　　「我可以請問妳這個想法從哪裡來的嗎？」
　　「我……」
　　「到底為什麼妳會這麼覺得？」
　　「因為歆很關心妳……」
　　「我就不關心妳嗎？」
　　郭雁年沉默，藍宛弦是關心過她的，可是她太討厭藍宛弦了，所以她視而不見。
　　「如果我不關心妳，我為什麼要模仿亦歆對妳的方式？我知道我不是她，我也不像她那樣溫柔，但是她從日常生活中照顧妳的方式，我都學起來了，不是為了當備胎，只是亦歆要我也能照顧妳。」
　　「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亦歆認為她無法每個時間點都陪在妳身旁，而雖然這麼作非常不應該，但她還是願意託付給我，不為別的，只因為我們是好朋友。」
　　這種情況絕對不是「好朋友」三個字就可以做得到的，在現代自私的環境裡，若非清楚藍宛弦還活在過去的傷痕，常人只會認為這是帶有目的，並不是無私。
　　但藍宛弦與沈亦歆就是這樣的關係，並非三言兩語訴說得完的信賴。
　　「我想亦歆會關心我，在我跟家裡鬧翻的時候分我一點空間，在跟老闆分手無處可去的時候，提供住處給我，是因為我賴著她的緣故。」藍宛弦說，提到了不願回首的過去，她的神情變得十分黯淡，「我除了她，沒有別人了。就算我知道她必須忙學業，就算我知道她必須顧及妳，但當時我脆弱到沒有人可以依賴，妳能理解那種感覺嗎？那是不論如何，在已經失去一切的情況下，依舊得硬著頭皮生存下去。」
　　的確，她不懂，畢竟相比起來，郭雁年是天生就獨立，而藍宛弦則是靠著自己的雙腿，慢慢慢慢地站起來，才有現在的她。
　　「亦歆內心有多掙扎，妳沒瞭解過，更可悲的是，我跟妳都一樣，我們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從來沒去想過她的感受，她的溫柔以及體貼，讓我們忘了她跟我們一樣是個女人，內心同樣纖細、敏銳。」
　　「妳……好像有點變了。」郭雁年比較沒那麼畏懼此刻的藍宛弦了，於是她不自覺脫口而出。
　　突然她看見藍宛弦臉色稍稍變了一下，是有點害臊的那種，像是要掩飾這種尷尬似的，她說：「這、重點不是我好嗎！重點是，如果妳認為亦歆只把時間花在我身上就錯了。妳知道，亦歆變得多害怕靠近妳嗎？」
　　「害怕？」
　　「從高中認識妳時妳就非常排他，亦歆並不像我擅長交際，下了不少功夫才終於接近妳，而妳雖然是『被』接近了，但那只是佯裝出來的假像，心底的妳並沒有讓人接近。」喝了口咖啡，藍宛弦攪拌著咖啡說：「之前我說的是騙妳的，亦歆怎麼愛上妳，以及妳們怎麼交往的，我其實都知道，還不如說那個吻的餿主意其實是我出的，只是我沒想到她真的做了，不告訴妳只是因為怕妳生氣。」
　　抬頭瞄了一眼，郭雁年還沒從錯愕及難過的情緒中消化，如果是平時的她，應該會立刻拿起包包揍向藍宛弦。
　　「亦歆終於接近妳，也鼓起勇氣跟妳告白，她以為她離妳最近了，但妳卻漸漸變得目中無人，甚至是自我中心。嗯……希望這說詞不會讓妳太受傷？」
　　「…………不、不會。」這段時間郭雁年在家好好省思過自己了，她知道自己變得多自傲，也知道自己在這些年間的態度有多傷人。
　　「她並不是討厭妳去相親，她只是很害怕。妳們的關係建立在鋼索上，不曉得是用什麼在維持平衡，充其量只是因為交往很久了，沒有思考太多所以還在一起，但妳真的不會突然改變心意嗎？也許妳會因為厭煩就服從家裡的意思了也說不定。」
　　「不可能！我會去相親是因為……！」藍宛弦突然抬頭兩眼專注望著她，這讓郭雁年愣住了。
　　原來如此，她從來沒對沈亦歆說過……第一次順從家裡意思去相親而大吵一架，最後又是由藍宛弦來滅火這件事讓她厭惡極了，所以她從來沒有解釋過……「我是為了保護我們的關係啊……」
　　「終於說出來了，妳的倔強個性必須有人比妳強勢，壓得妳無法呼吸才願意透露心聲。但妳知道這樣其實很累嗎？」藍宛弦揉了揉太陽穴，「妳變得不多說內心的想法，亦歆不可能比妳更強勢、更倔強，於是妳們再也不溝通了，總是她先從規律的作息中開始出差錯、從有條律的生活習慣開始走偏，而當我注意到的時候，妳們的關係已經惡化，我才得趕快跳出來當中間人。好幾次我會想問妳，如果我從來沒注意到，妳們的關係到底會變得如何？」
　　「…………」也就是說，這次藍宛弦沒有立刻跳出來，並不是她想像的那般終於在一起，而是好奇她跟沈亦歆會如何收尾嗎……
　　「這次若不是因為憑著一絲絲的直覺，開口詢問她，又剛好望見她那泫然欲泣的表情，說真的，妳們之間這次會變得如何，我是抓不到後果了。」
　　說真的，這麼正經的藍宛弦她也是第一次見到。
　　「而且……」藍宛弦搔搔頭，露出不耐煩的神情說：「沈亦歆怎麼可能喜歡我嘛，如果是那樣那時候早就出事了。」
　　「那時候？」
　　「嗯……」略有所思的語調，「跟老闆分手後，我借住在她那對吧？那時候我強迫她跟我上床。」
　　「啊！？」
　　「小聲一點啦！這黑歷史我都不想提了……」換成了懊惱神情藍宛弦看起來其實有點可愛，「我個人不認為沈亦歆是吃全素的，我想是吧？」
　　郭雁年臉紅，雖然話題跳得很快，但她大腦反應並不會太慢，她立刻想到第一次跟沈亦歆上床的狀況。
　　「看妳的反應是八九不離十，我不認為我都已經脫光壓倒她了，她還有辦法忍住。唯一可以解釋的是她對我完全不感興趣吧。」好像應該補充什麼的，藍宛弦接：「但絕對不是我沒有魅力。」
　　「妳不要想太多喔，那時候的我生活是脫軌的，到處尋求慰藉罷了。亦歆離我最近，大腦沒禁思考就對她出手了。」摸了下右臉頰，她露出無奈的表情：「還賞了我一巴掌，痛得咧。」
　　「其實我覺得妳活該。」有點優越地，畢竟是我的情人啊！郭雁年想。
　　「其實我後來也這麼覺得，那個沈亦歆耶。」這大概是郭雁年一天內看過最多面貌的藍宛弦了，她此時換成了不明所以的樣子，下一秒又恢復正經的模樣：「妳還愛她嗎？」
　　「怎麼可能不愛！」覺得這問題太荒唐，郭雁年不自覺大聲起來。
　　「現在還來的及。」
　　郭雁年腦子還沒轉過來，藍宛弦接著解釋：「她也同樣走在鋼索上，要繼續還是放棄，選擇權在妳手上。」
　　
　　反覆在腦海裡咀嚼著藍宛弦的那番話，郭雁年至今才明白她跟沈亦歆之間有多岌岌可危。
　　的確，隨著時間過去，她們兩人不知道用什麼在維持這段感情，因為沒想過結束的可能性，過得太安逸，反而忘了感情是需要點熱度的。
　　打從一開始交往，決定在一起之後，她們討論過未來嗎？
　　郭雁年肯定是用不切實際來做結尾吧。她把自己束縛的太緊，不讓自己做過度的幻想，那樣會讓人生變得不完美。
　　交往這麼久了，沈亦歆還會做期待嗎？
　　這問題太愚蠢了，郭雁年搖搖頭。如果沈亦歆不期待，那又為什麼一直問自己是否願意跟她同居呢？
　　她之前到底做了多少令沈亦歆失望的事……
　　手機響了，看螢幕顯示是藍宛弦，不是才剛離開嗎，怎麼又立刻打電話過來？
　　「沈亦歆又曠職！」依舊是不讓人打招呼就劈哩啪啦念了起來，「打手機直接轉語音信箱，妳知道她會去哪裡嗎？」
　　「不知道……我們已經很久沒聯絡了……」
　　「啊可惡！她不來我工作量又增加了啦！妳去給我找出來！」那頭匆忙掛了電話，看來是真的很忙。
　　沈亦歆會去哪裡？郭雁年也想問，突然發覺她對沈亦歆完全不了解……
　　發現太多事實了，讓她覺得好無力。
　　試著打電話過去，迎接她的也是那單調的機械音，藍宛弦都不知道她去哪了，郭雁年又怎麼會知道……
　　握在手裡的電話又響了，郭雁年連看都沒有就接起來：「妳去哪裡了？」
　　「誰？我是鄭佑傑。」
　　「喔……」難掩失落的聲音，但郭雁年還是拾回精神問：「怎麼了嗎？」
　　「在那之前我比較想問妳，妳做了什麼？」
　　「什麼意思？」一股不安的氣息在空氣中蔓延。
　　「我剛剛接到電話，妳媽媽非常生氣的打來我們家，說這一切都是謊言。」
　　「什麼？」
　　「我不知道，所以才問妳，剛剛才安撫完我家人很累，妳可以把這件事處理好嗎？」鄭佑傑的聲音聽起來相當不耐煩，大概是沒力氣了才凶狠不起來。
　　畢竟鄭佑傑也是個非常自我主張又大男人主義的人呢。
　　「我知道了，對不起造成你的困擾……」這麼低聲下氣地對人道歉還是頭一遭，郭雁年對沈亦歆也不曾這樣過。
　　掛上電話，好像有了些頭緒。
　　如果真的是她猜想的那般，這一切該怎麼收拾……
　　叫了計程車，郭雁年報出地址，在車上認真思考，這幾天下來真的太折磨人了，希望這事發生一次就好，往後不要再發生了。
　　望向窗外，回家路上的風景是如此熟悉，卻又令人感到陌生。
　　只是直覺回到郭家，沈亦歆肯定在那。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