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妄

　　「真的要去嗎……」
　　「對。」
　　「不能改天嗎……」
　　「從有這個提議到現在已經拖三個月了。」
　　「我……」
　　「不能有藉口。」
　　「喔……」藍宛弦百般不願意的換衣服，打電話去租了一台車，等車子到了，就載著賴祐謹出門。
　　等她們真的在一起之後，藍宛弦發現賴祐謹的比想像中的還要強勢，會要她去做一些她以前不想做或是沒想過的事，像是去考TOEIC、英、日文檢定、汽車駕照之類的，還有像現在，逼著她立刻開車回自己家。
　　是的，六年前被趕出來再也沒回去過的自己家。
　　
　　藍宛弦有從沈亦歆那邊聽說過，她自己的爸媽偶爾會跟沈亦歆連絡，但常常都是支吾其詞，找不到話中的重點，久了，沈亦歆大概知道是要詢問藍宛弦的近況，所以她都會簡單轉述一下，再跟藍宛弦報備。但是藍宛弦已經聽膩了，她知道沈亦歆不會透露太多，所以總是叫她不要再提。
　　藍宛弦最後得知的是，她的家人搬到了新竹去，她上頭還有個哥哥，跟哥哥住在他買的房子那，哥哥好像也結婚生子了，一家五口住在一起，她就像從來不存在的人一樣。
　　跟沈亦歆要了地址，藍宛弦開了快要兩小時的車程，才到了目的地。
　　到了新竹，距離市區還算近，但是不好停車，藍宛弦在附近繞了一會，才終於找到一個停車格停了進去。
　　在走到家裡的路上，藍宛弦故意放慢步調，不想面對現實更不想回去見到他們，賴祐謹發現了，就牽著她的手快步前進，在大街上可以公然牽手的感覺是很好，可是情境不對啊！
　　終於到了家門前，藍宛弦躲在賴祐謹背後，賴祐謹感覺得出來對方的身體在顫抖，她握緊了藍宛弦的手然後按了門鈴。
　　時間像是過了十輩子那麼長，門打開了。
　　「哪位？」來應門的是一個嚴肅的中年男子。
　　賴祐謹的身高畢竟遮不住藍宛弦，她看到眼前的男人在看到背後的人後，立刻變了臉，「妳回來做什麼？」
　　口氣這麼兇，又何必想知道她的行蹤呢……開頭第一句就讓藍宛弦非常的痛苦跟難過，她忍住想不客氣回話的衝動，低著頭咬緊下唇。
　　「藍爸爸您好。」
　　「妳是誰？」
　　「我是她學校的老師，我知道宛弦的狀況，所以帶她回來一趟。」
　　「不用了，我不認她這個人。」
　　「你以為我想回來嗎？」藍宛弦脫口而出，然後被賴祐謹惡狠狠瞪了一眼。
　　「藍爸爸，我想，讓我們進去聊聊吧。」藍宛弦的父親跟賴祐謹大眼瞪小眼了一會，才終於願意讓步讓她們進去。
　　三個人一同進了屋裡，內部都是用黃橘色系的裝潢，燈光也是暖色系。藍爸爸自己走到單人座沙發坐下來，沒有招待她們的意思，藍宛弦拉著賴祐謹的衣襬示意她想走，但賴祐謹可沒這麼容易打退堂鼓，雖然有失禮貌，不過她還是走到沙發自己坐下來，藍宛弦見狀也不甘願的坐下來。
　　「既然妳是她學校的老師，那妳就該知道她做了什麼過分的事。」
　　「您是指她是個同性戀這件事嗎？」
　　「對，噁心死了，為什麼不像她哥哥一樣是個正常人？」
　　「我想知道藍爸爸您在意的是什麼。」
　　「傳出去能聽嗎？」
　　「以外表來說，宛弦絕對是個漂亮又有魅力的孩子，她生活了這麼久，也沒有讓您的街坊鄰居傳過什麼難聽的話吧？」
　　「就算這樣，她也不可能結婚生小孩啊。」
　　「您顧忌的是，她不能組織家庭，還是為您添子嗣呢？」
　　「有什麼差別嗎？反正她都做不到吧。」
　　「在我的認知裡，只是台灣不能同意同志成家，但在國外有許多地方都可以登記結婚了，這點不是問題；至於生小孩，我知道宛弦還有一個哥哥已經結婚了對吧？」
　　賴祐謹的每一個回答都非常尖銳，還堵得藍爸爸啞口無言，這讓藍宛弦根本處在水深火熱的境界，一方面被自己爸爸的言詞刺傷，另一方面卻因自己的愛人努力替自己爭取那一點點的地位而感到開心。
　　「藍爸爸，您是否該認同宛弦呢，她也離家這麼久了，還不能獲得您的原諒嗎？」
　　對方沒有回話，就只是這樣僵持著，藍宛弦如坐針氈，心煩意亂之下突然開口：「不能原諒就算了，你為什麼還一直要知道我的消息？」
　　「我才沒有。」
　　「對，你沒有，你只是偶爾想到會打給亦歆而已，我太高估自己了，謹，我們走吧。」藍宛弦哀求地看著賴祐謹，再不走她都快要哭出來了。
　　這時候門突然被打開了，大家都一臉驚訝。
　　「咦？有客人嗎？」先走進來的是提著大包小包的男子，「嗯？這是宛弦嗎？頭髮長了認不出來呢！」
　　「什麼什麼？宛弦回來了？」突然蹦出來的是藍宛弦的媽媽跟大嫂，手上同樣提滿東西，隨便找個地方放好之後就坐了下來，「這麼突然回來也不說，可以煮一頓好料的啊。」
　　「對啊，我們剛逛完百貨公司回來，沒買什麼吃的。啊！這邊有間肉羹還滿好吃的，我去買好了。」
　　「呃……不用了。」大嫂非常熱情，藍宛弦有點招架不住，就算拒絕了，大嫂也是二話不說就飛奔出去。
　　藍宛弦的哥哥端了果汁出來，看起來溫和有禮，「這位是？」
　　「你好，我是宛弦的老師，賴祐謹。」
　　「喔喔，妳好，我是宛弦的哥哥，藍宛昱。」藍宛昱喝了口果汁，「說是這麼說，不過跟宛弦也好久沒聯絡了，她過著怎麼樣的生活我也不太清楚，會有老師代表宛弦回去讀書了是嗎？」
　　賴祐謹用手肘頂了下藍宛弦，藍宛弦才回應說：「嗯……」
　　「讀什麼科系？」
　　「一樣，雙語系……」
　　「原來如此，畢業之後要不要來我的公司啊？我最近很缺翻譯呢～」
　　「再看看。」
　　「那宛弦現在住哪裡？」坐在旁邊一直很興奮但是沒有說話的媽媽突然開口了。
　　「還是在台北。」
　　「不搬回來嗎？」
　　「……」藍宛弦看了一眼獨自坐在一旁的父親，媽媽馬上意會過來說：「別管妳爸了，一下吵著妳都不回來，一下又說妳回來只會氣死他，我看妳現在真的回來了，肯定講話都沒客氣過吧。」
　　「妳多嘴什麼？」
　　「死鴨子嘴硬，你在一旁不講話沒人當你啞巴。你不想宛弦，我們都很想。」
　　門突然又被打開了，藍宛弦的大嫂剛好回來，買了一堆肉羹跟小菜回來，然後藍媽媽趕著大家去餐桌上坐著，把東西都裝好之後就開動了。
　　藍宛弦有點僵硬，反觀坐在自己旁邊的賴祐謹非常融入環境，是不是當老師常常家庭訪問，所以早就習慣了啊……？
　　「是說賴老師是教什麼的？」藍媽媽問。
　　「財務金融。」
　　「咦？聽來跟宛弦不同科呀？」
　　「那怎麼會認識？」大嫂也開口了。
　　「因為我們在交往。」
　　還以為賴祐謹會說什麼呼嚨過去，沒想到是來一記直球，藍宛弦差點把剛剛喝下去的羹湯給噴出來。
　　全部的人都定格看著賴祐謹，賴祐謹不疾不徐地吃完碗裡的東西，擦擦嘴巴後開口：「這麼說很驚訝嗎？」
　　「妳是開玩笑的嗎？」藍宛昱終於出聲問。
　　「你們想要怎麼樣的答案呢？」賴祐謹眼神一一掃過每個人的神色，讓在座的人都有點不自在。「我是認真的，但也是認真希望你們可以接納宛弦。她都這麼久沒回家了，你們卻沒有想過來找她，嘴上說著想想有用嗎？就算藍爸爸真的會打給亦歆好了，卻從來沒有用行動來表示，你們真的是家人嗎？」
　　賴祐謹鋒利的話語刺進每個人耳裡，道破了所有人心底的虛偽，對他們而言，他們到底在意過藍宛弦什麼？如果只想著，離巢的鳥兒總有一天會回家，那也太愚蠢了，鳥兒很可能因為家中曾飛過一隻老鷹，就嚇的再也不敢回家，怎麼可能因為家裡有人在想念或等待就忘記恐懼呢？
　　吃完一頓氣氛不怎麼好的晚餐，賴祐謹決定離開，臨走前，她再次叮嚀：「我是以女朋友的身分，又或者是終身伴侶的身分來到這裡的，並不是以老師，只不過介紹用老師就是了。造成你們困擾真的很抱歉，但我是真的希望你們可以認真思考，宛弦對於你們到底是怎麼樣的存在？如果真的關心她，就不要把她排除在外了，雖然沒有你們的她或我們都會過得很好，但人心底還是要有一個家，才會完整。」
　　說完，賴祐謹就牽著藍宛弦走了，直到走回車上，藍宛弦都說不出話來。賴祐謹知道藍宛弦一整天下來已經累了，便走到駕駛座決定由她開車。
　　「累嗎？」賴祐謹伸出手摸了摸藍宛弦的頭。
　　「好累……」藍宛弦抓過對方的手，在頰邊蹭了蹭才放開，「不過妳今天……好帥。」
　　「是嗎？其實我覺得我命快沒了，這還是我第一次對家長這麼不禮貌。」
　　「看妳好像很鎮定呢……」
　　「我如果不比妳鎮定，又要怎麼保護妳，跟說服他們呢？」
　　藍宛弦哽咽起來：「謹……妳說……終身伴侶，是真的嗎？」
　　「妳還在懷疑這個問題嗎？」交往到現在都四個月了，藍宛弦還是抓著這問題不放，是不會厭煩，反而覺得這麼不安的藍宛弦很可愛。
　　「對不起，我很煩吧，不要理我這個問題了。」
　　「不會哦，弦，我一直都很愛妳，也不會覺得妳煩，我還怕妳真的相信我之後，就不愛我了呢。」
　　「才不會！絕對不會有那種事！」
　　「那就好囉，妳先睡一下吧，等等帶妳去一個地方。」
　　藍宛弦的確有點睏了，沒問賴祐謹等等要帶她去哪，精神放鬆下來便沉沉睡去。
　　
　　等藍宛弦感覺到車子停下來，稍微回過神之後她發現賴祐謹把車子停在山上，一個很適合看夜景的地方。
　　「這裡是哪裡？」
　　賴祐謹沒有回話，逕自先下了車，藍宛弦也立刻跟著下車，隨著賴祐謹走到了護欄邊，突然聽到有人在叫自己，她順著聲音來源回頭，看到了那個她從沒想過能再見面的人。
　　藍宛弦真的覺得今天一天下來太驚嚇了，眼前的人是她曾朝思暮想，卻再也不可能見到的人，是沒有勇氣見到，並不是真的見不到。於是，驚訝的情緒完全被掩蓋了，淚水不受控制的自動落下來。
　　「為什麼妳會在這裡……」
　　「問問妳的女朋友吧。」老闆的語氣不是很客氣，但還是令藍宛弦十分想念。「也不知道用什麼管道知道我的手機，幾次見面下來便直接說是妳的女朋友，現在又是更莫名其妙，十分鐘前才傳簡訊給我說出來見面，我都洗好澡了耶。」
　　「唉唷別這麼兇嘛，澡回家再洗一次就好了。」
　　「所以到底要幹嘛？約這種地方，難道只想看夜景？」
　　「宛弦有話要跟妳說。」
　　藍宛弦根本不知道賴祐謹還藏了這伏筆，她愣愣地看著賴祐謹，只見對方臉上只掛著笑容不發一語，也許藍宛弦懂她心底在想什麼，便很自然的開口：「妳愛過我嗎？」
　　一陣沉默，像是否認一般令人心碎，原本藍宛弦還藏著一絲期待，如今已經完全破碎。
　　「我知道了……謹，我們可以走了嗎……」藍宛弦再度哀求著賴祐謹，但對方只是面有難色的看著另一個人。
　　「謹……」
　　「不，我沒聽到她的回答就不准走。」
　　老闆嘆了口氣，「妳到底想怎麼樣？為什麼一定要我親口說出來？」
　　「我解釋過了，妳也懂得那種感覺不是嗎？」
　　又嘆了口氣，老闆閉上眼皺著眉頭，好一會，才終於開口：「宛弦，我愛過妳，真的很愛的那種。」
　　「那又為什麼趕我走？」
　　「我害怕妳，妳那時候可憐得像是隻被拋棄的動物，所以我決定撿妳回家，但我知道妳心底還有很多夢想，但那些已經不是我能陪妳去做的了，我們的年紀，也很讓我害怕，妳還是那麼的年輕……」
　　「妳明知道我從來不在意那些事。」
　　「但是我在意啊，愛情從來不是妳一個人想了、說了就算。」老闆發現自己激動起來，平復一下情緒後才說：「宛弦，我知道我很傷妳的心，但這些都已經過去了，妳不能緊抓著不放。這麼說很自私，但妳不能忘了我嗎？何況妳現在也都已經有愛人了，繼續執著妳跟我的過往又有什麼用呢？」
　　藍宛弦知道她說得很有道理，可她就是止不住自己的眼淚，她彷彿回到那六年前被趕出來又孤苦無依的自己，看到眼前的人還是會想緊緊依賴著，藍宛弦想起那時候的自己時常在老闆懷裡哭到累了才睡著，而她也總是不耐其煩得抱著她安撫她，不得不承認，藍宛弦還是很懷念那些日子。
　　於是藍宛弦走上前，抱住了老闆哭了起來，對方也跟她一樣激動，身上的香味變了，可是過往的契合不會改變，只是還需要時間，這一刻起，藍宛弦確信自己不會再因為過往的傷痛而作惡夢了。
　　「妳們每個人都有各自代表的意思，我不是亂取的，Sour，妳懂妳所代表的含意了嗎？」
　　老闆說完之後她們道別，賴祐謹知道對方是自己開車出來的，尾隨在後確定她真的回到家之後才又開回藍宛弦家。
　　
　　回到家兩個人一起洗完澡，藍宛弦躺在床上抱住賴祐謹，雖然一整天下來非常勞累，但她還是止不住好奇心問：「妳到底怎麼連繫到她的？」
　　「妳很好奇嗎？」
　　「有點……」
　　「妳知道，我跟曉青還不錯嘛。」賴祐謹賊賊地笑著。
　　「不要再有下次了，這樣一整天下來好累。」
　　「我知道了，也不會有下次了。」賴祐謹愛憐地摸摸她的頭，「只是跟妳交往下來，總覺得妳常常發呆，做愛時也心不在焉，想就知道妳一定是在想著過去，這叫我怎麼享受呢？」
　　藍宛弦羞紅了臉，賴祐謹講話越來越直接了，她有點無法招架。
　　「更何況，『想要我，就要只能有我，不能有其他的』不曉得是誰說的呢～」賴祐謹假裝無奈的說，「我最希望的是，妳的心底只能有我一個，不准有其他雜念，才會出此下策，而且如果分兩次，妳一定會察覺，不如一天就全部解決，省得麻煩。」
　　「我真的很愛妳，為我做這麼多的妳。」
　　「妳不必強迫自己保護我，我軟弱的時候自然也會依賴妳，沒有人規定妳一定是堅強的那個。」
　　藍宛弦沒想到賴祐謹連這都發現了，她越來越沒辦法在她面前隱藏自己了。
　　「我愛妳……謹，真的好愛……」藍宛弦又哭了起來。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也請妳相信我，我會永遠愛妳。」賴祐謹吻去她的眼淚，柔聲的說。
　　「我相信妳……一輩子都愛妳。」
　　這麼愛她又替她做這麼多事的她，怎麼可能不愛呢？雖然常常叫她去考試有點麻煩就是了。
　　「很好。」賴祐謹滿意笑了笑，「那也把酒吧的工作辭掉吧？」
　　「唔？」
　　「我知道妳很喜歡這份工作，但我實在是不想要過我睡覺妳在上班，我要出門時妳才要睡覺的錯開生活了。而且，在那邊，妳也沒有留戀不是嗎？」最後一句語氣有點犀利。
　　「那我之後要做什麼？」
　　「休息一陣子，把作息調整回來，好好讀書跟考檢定，畢業之後就去妳哥的公司上班吧。」
　　「他們還會找我嗎？」想到此，藍宛弦的心情又黯淡下來。
　　「沒問題的啦，過幾天再去登門拜訪一下就好了。」
　　「如果他們又惡言相向呢？或者是把矛頭針對妳……」
　　「弦，妳想太多了，我是那麼容易被欺負的人嗎？而且妳放心吧，妳的路還有我們的我都規劃好了，不會有差錯的。」
　　「妳也想得太遠了吧？」
　　「畢竟是要把妳綁在身邊一輩子的呀。」
　　藍宛弦覺得頭暈暈的，賴祐謹怎麼有辦法說出令人感到如此幸福的話。
　　「都交給妳吧，我的軍師。」藍宛弦吻住賴祐謹的唇，滿足地笑了笑，緊抱著彼此，希望這樣簡單又幸福的生活可以渡過一輩子。
　　她們的愛情已經開始發酵，熬過了那令人覺得辛酸的時間，由酸轉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