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妄

　　人遇到難題通常會有三種做法：面對它、擱著它、逃避它。
　　二與三的不同在於面對時間的早晚，逃避有可能是一輩子的了，擱著只是裝作沒看到而已並不是都不解決。
　　同樣地，人遇到愛情也會有三種做法：追求它、無視它、失去它。
　　總說著愛情得來不易，就任由著它消失不見，也未免太可惜。
　　至少，賴祐謹絕對不會選擇後兩者。
　　
　　賴祐謹，三十歲，二十三歲順利的投入教職，目前是大學助教，還在一邊讀博士班進修中，專攻投資理財與風險管理，興趣是……跑夜店。
　　誰說老師一定要認真讀書的，該上的課她會去上，該去考的試跟進修她一項也不會少，只是她不想把所有生活都賠在了書本裏，美其名學富五車，其實只是個宅女書呆。
　　她自從讀大學被家人放牛吃草後，就把那些屬於成年的洗禮與刺激都體驗過了一遍，舉凡夜衝、夜唱，校外的攀岩、溯溪、打漆彈、高空彈跳、跳傘……各種活動她都花時間找團體參加過，唯獨她覺得跑夜店最好玩。
　　雖然說夜店都充斥著電子搖滾音樂，既吵雜又喧鬧，還會有很多味道攪和在一起，可是她就是喜歡那裏的氣氛，然後坐在角落悠哉地喝酒。
　　想想也是因為工作關係吧，畢竟老師是個嚴謹的工作，私生活不能拿出來與同事討論，很容易被放大檢視，如果傳到學生耳裏，又會被當作壞榜樣，還要承受家長的眼光，什麼什麼的光用想的她就覺得很煩。
　　所以同樣的一天結束了，好不容易改完學校的小考考卷，她收拾好辦公室，踏開步伐開心的走出校門口。剛剛聽到學生們在討論有一間酒吧感覺很不錯，酒也很好喝，她決定去參觀看看，有好喝的酒比什麼都來的吸引她。
　　
　　「喔！剛好今天有活動！」賴祐謹順著學生們的敘述找到這間店，在巷子裡就算了，還沒有招牌。「品嘗花蕾？還要穿著性感？」她有點哭笑不得，這活動看起來就像什麼非法活動一樣，還好她還有符合穿著規定，只要把牛仔外套拉開，裏頭的Ｖ領背心看來應該很性感吧！
　 　走進門，在門口迎接她的是一個笑容很甜美的女人，看了一下胸前的名牌，叫思維，聽起來好像本名哦！可是一般都是用代號吧？在門口她打量了下那女人，那女人也沒有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反而更給了她一個更迷人的微笑，「嗨，入場需要看一下身分證哦！」喔，所謂被電到就是這樣的感覺吧！賴祐謹立刻在這間店畫上一個正字記號。
　　「好了，賴小姐，我帶妳入場。」思維把證件還給了賴祐謹，然後領著她穿過走廊，來到活動大廳。
　　詳細介紹了餐廳場所、活動範圍與活動內容之後，思維轉過身對她笑了一下，「祝妳有個愉快的夜晚。」然後舉起她的手，在她手背親吻一下，就離開了。
　　好一半晌，賴祐謹都沒有那迷人的微笑跟親吻回神，直到來來往往的人群對著她說了聲擋路之後她才回神走到吧檯坐下來。
　　該怎麼說呢……她交過五個男朋友，兩個是高中的時候交往的，大學的時候也交了兩個，最後一個是兩年前。好啦她承認三十歲只交了這麼幾個男朋友的確很少，而且時間都很短暫，但是她跟那些人交往的時候，接吻也沒有比剛剛的手背親吻來的有感覺。
　　什麼？活到三十歲才知道原來自己有可能喜歡女人嗎？不對，一定是單身太久了。
　　算了管他的，喝酒比較重要。
　 　賴祐謹坐下來認真地環顧了下環境，大部分的人都在中間起鬨唱歌，吧檯這邊人比較少，裏頭有一個調酒師，也是女人。綁著馬尾、穿著稍微鬆垮的牛仔褲跟白色襯衫，剛剛帶路的思維也是穿著白襯衫加西裝背心，看來應該是制服吧。兩邊袖子都被捲起來到手肘，從那可以看到她白皙的皮膚還有顯瘦的手背。
　　那個調酒師一直不把頭轉過來她覺得有點無趣，為什麼另外兩個同事在舞台上炒熱氣氛，她卻一個人默默地忙自己的事，可是看她偶爾也會跟客人聊天啊，難道是她討厭交際嗎？可是會來這種地方上班就代表沒有社交恐懼吧？
　　再想下去口都渴了，於是賴祐謹決定上前攀談，對方一轉過來，就是皺著眉頭看著她說：「小妹妹，這裏未成年不能進來。」
　　吼！她又不知道該哭還該笑了！看著眼前的人上下打量著她，身高只有一五五錯了嗎！她也一直被學生當作小朋友調侃，逼得她後來只好穿上高跟鞋，不然她會被笑到死！
　　「我早就成年了！」被戳中痛處的賴祐謹只好嘟著嘴不甘心的回應。「妳不相信，我拿身分證給妳看！」
　　「不用了。」賴祐謹看了一下她胸前的名牌，沙瓦？自己的語文能力還不錯，這是酸的意思吧？喔！這樣剛剛思維音還滿像Sweet的，難怪笑容那麼甜。這個人一定是太常皺眉頭了，難怪代號會是酸。
　　賴祐謹自顧自的想著，沙瓦突然開口：「想喝什麼？」好問題。
　　懶得動腦的賴祐謹瞄了一下，剛剛好像有看到這家店活動的時候可以讓調酒師隨意調酒，「今日推薦好了。」
　　對方沒有回應，轉過身自己忙了起來，她調酒很不一樣，一般人調酒都會在客人面前盡情得耍花招，可是她沒有，她就只是背對客人，沒多久就遞上了一杯淡黃色液體。
　　「慢慢喝，才可以喝出這杯酒的味道。」沙瓦說，然後又繼續手頭上的工作。
　　賴祐謹小口喝了一口，好喝！喝起來甜甜的還帶點柑橘香，入喉也不會有種灼熱感，很順口。
　　於是賴祐謹就這樣在一旁喝了起來，然後看著眼前的調酒師，越看越是覺得這女人長得很好看，剛剛遠看覺得她顯瘦，但其實也沒有那麼骨感；長髮的她髮量看起來並不多，應該是時常剪頭髮打薄的緣故；手掌算大、手指也很細長、指甲看來都有定期修剪……
　　她越看越是入迷，她的臉也隨著酒精的作用漸漸變得潮紅，最後不勝酒力的她，在吧檯趴了下來。
　　她一定是醉了，她只能用醉了來解釋她之後怎麼會說出奇怪的話，肯定是在酒吧的活動之中看到其他情侶，所以她羨慕忌妒了，所以她才會決定找上沙瓦，才會決定跟著她回家。
　　
　　等賴祐謹醒來看著懷裡睡著香甜的人，她先是寵溺得在對方臉頰蹭了下，然後才完全回過神，她昨天做了什麼？
　　她順從了慾望跟她上床，整體感覺都很棒，還一個晚上高潮了三次，以前的經驗也沒這樣過，差點升天！
　　不行，感覺再回想下去會想做……於是她起身，找不到原本的衣服，剛好看到椅子上有一件就抓來穿了。
　　走出房門，賴祐謹在客廳坐了一會，感覺到肚子餓了，想起身去弄點吃的，卻發現這裏的東西少得可憐，幾乎都是麵食……她又不想要表現得自己廚藝太差，於是各種天人交戰後………她還是失敗了。
　　當沙瓦醒了過來兩個人看來看去，最後還是由沙瓦用最簡單的方式煮了兩碗餛飩麵。
　　早知道就不要逞強了……賴祐謹在心底想，剛剛出了個大糗，讓她都不敢抬頭看沙瓦。
　　煮飯不行，洗碗總行了吧！於是賴祐謹跟著沙瓦再次進了廚房，卻被踢了出來，「我真的沒有這麼笨啦！」她忿忿的說，不過對方才不理會她的抗議。
　　「妳怎麼穿著我的衣服？」沙瓦問，這才讓她想起來她還穿著別人的衣服。
　　「呃……起床覺得很餓，懶得找衣服看到這件就抓來穿了。」賴祐謹稍微害臊的看著沙瓦，可是對方沒有回話卻突然臉紅了，生氣了嗎？
　　她走上前，對方卻突然慌張的說：「妳、妳、妳幹嘛？妳、妳、妳、要穿妳的衣服嗎？」
　　「妳為什麼要結巴？我只是覺得妳臉很紅確認是不是感冒了而已，我的衣服在哪裡？」
　　沙瓦急忙地衝進房間，然後抓著她的衣服遞上來，「妳、妳自己換！」耳根都紅了真可愛。
　　「噗，不然妳幫我換嗎？」賴祐謹好笑的說，不過如果對方幫自己換的話……喔，完了，她是不是變成慾女了啊，這是今天第二次她覺得好想要了。
　　換完衣服，賴祐謹把那件寬大的黑襯衫還給沙瓦，「妳、有辦法自己回去嗎？」她問。
　　「可以沒關係，走出大門後右轉往前走就有公車站牌對吧？」賴祐謹走進房間，拿了自己的包包，順便綁起頭髮，「那就這樣了。」
　　沙瓦跟著她走到玄關，那好看的眉頭突然變成了八字，這是捨不得她離開的意思嗎，賴祐謹笑了。她走上前，貪戀地聞了下沙瓦的味道，不是酒味，而是沐浴乳的玫瑰香氣，真令人著迷。
　　惡作劇般親了她的臉頰，「Just one night？」賴祐謹說，還帶著笑。
　　然後她離開了，離開了這應該只能有一夜的地方。
　　
　　賴祐謹以為她之後就會忘記，可是她總是在自己沒有意識到的時刻去思念沙瓦的一切。
　　感覺跟做夢一樣，總會在思緒神遊的時候閃過那些畫面，當她回家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時候特別明顯。
　　她喜歡看偶像劇，因為她也想談場突然又甜蜜又歡樂的戀愛，還有高又帥的男朋友，感覺真是美好。可是總是在男主角出現的時候，或是主角們接吻的時候，她就會想到那一天，在最後的沙瓦眼裏有太多的情緒，那眼神那嘴唇都在呼喚著她，她是多麼地想呵護她卻礙於現實。
　　她們只是一夜情。
　　賴祐謹怎麼可能騙得了自己，一切才不是因為喝醉，那一夜的所有記憶如此鮮明，她記得她怎麼勾引沙瓦；記得自己怎麼坐上她的車還有沿途上所有的街道風景， 以及彼此相撫的每一分一毫跟每一吋肌膚，她身體裏每個細胞都在渴求著沙瓦，一個第一次見面的對象、一個調酒師、一個怕麻煩卻強迫自己的人。
　　她從在吧檯坐下來，以及喝醉之時，她都在觀察著沙瓦，賴祐謹的觀察力太敏銳，她一下就從微小的動作了解沙瓦的個性，卻不可能了解她的心。
　　所以當沙瓦跟她說打烊了，也就是該離開了，她捨不得走，才會開口說要她，如果這樣可以多了解沙瓦一點，開個口又算什麼呢？
　　她還記得沙瓦在她耳邊輕聲說著：「I can't love anymore……」她不懂怎麼會有人沒辦法再愛了，愛是人的最基本感情啊，沙瓦的一舉一動都在訴說著想愛，怎麼會說著反話呢？
　　
　　等賴祐謹慢慢摸清楚這一切的時候，已經兩個禮拜過去了。
　　「祐謹，妳要去看演唱會嗎？」
　　她的辦公室突然被打開，是同一系上的女老師，穿著中性還留著短髮，常常約賴祐謹出去，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老師是Ｔ，還對她有意圖。之前她曾經暗示過，不過賴祐謹那時候沒空談戀愛，也只是簡單的帶過。
　　「演唱會？」
　　「對啊，我們學校的演唱會很有名哦！很多學生唱歌都很好聽，有時候也會有星探來這裡挖掘新人呢！」
　　這她倒是不知道，她去年才調職過來而已。
　　想了下，回家也沒有事情做，就跟去看看吧！「好啊。」
　　「那我們先去吃飯吧！還有兩個小時才開始。」
　　跟著女老師去學校美食街吃了丼飯，閒聊一下，話題之中對方充滿了暗示，賴祐謹突然覺得有點煩躁，她現在沒空跟她談戀愛，她比較想跟另外一個人墜入愛河。
　　咦？墜入愛河？
　　「時間差不多了，走吧。」見賴祐謹都沒回話，對方也不想自討無趣，只好扯開話題。
　　走到禮堂，不愧是很有名的演唱會，滿滿都是人，鎂光燈跟舞台都布置得很好，看起來氣勢十足。
　　重新收拾好雜亂的情緒，賴祐謹開始期待這活動。
　　「姊。」
　　突然賴祐謹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她轉過頭，「喔！這不是妍妍嗎！妳怎麼在這裏？」
　　「我讀這所學校啊，妳呢？被朋友找來的嗎？」賴祐妍意有所指地看了下身後的人。
　　「沒有啦，我去年調職來這邊教書，原來妳讀這所學校喔！」
　　「對啊，我讀觀光系。」
　　「我教財金的呢，妳也來看活動嗎？」
　　「也算是吧，等等有我的表演哦！我要先過去集合了。」
　　「喔好，我拭目以待哦！」
　　兩姊妹開心的說完掰掰，身後的人一臉驚訝得說：「賴祐妍是妳妹？」
　　「對啊。」不過是同父異母的，賴祐謹才懶得解釋。
　　「天啊，妳妹唱歌很好聽欸！她去年沒空表演，前年參加活動一鳴驚人呢！」
　　「是喔？」她可不知道自己妹妹歌喉如何，畢竟兩個人住不同地方，偶爾會聯繫也是她打電話來要賴祐謹回去看看自己的老爸。
　　被這麼一說她更加期待了，按耐住雀躍的心情，賴祐謹看著活動的布簾漸漸升起。
　　隨著開場、活動的主持、每個學生的演唱還有跳舞，賴祐謹越看越覺得熱血沸騰，接著來到十六號，主持人說：「接下來，十六號！雙語系三年級的藍宛弦，為我們帶來Avril Lavigne的When You're Gone！掌聲歡迎！」
　　又是一首Avril Lavigne的歌，不過這首是比較抒情搖滾的歌，剛剛的人唱得是搭配舞蹈的Girlfriend，賴祐謹很喜歡聽Avril Lavigne的歌，不免更加期待。
　　剛頭由樂團彈奏的鋼琴聲令人融入，台上的人開始演唱，她的嗓音很好聽，跟Avril Lavigne還真有點像，咬字跟拍子都抓得很好。來到副歌，賴祐謹非常驚訝，她唱得很好，好到沒話說，感覺有太多想表達的藏在這首歌裏頭，令人想捉摸卻又握不住什麼。
　　又唱了一段，來到了整首歌最令人激動的歌詞，台上的人也跟著嘶吼起來，透過音響所聽的是十分濃烈的思念，令人想哭。
　　全部唱完之後，所有人都熱烈的鼓掌，賴祐謹也回過神，跟著舉起手給予掌聲。
　　下一名表演者唱得不怎麼樣，動作還有點僵硬，賴祐謹心不在焉的看著，接下來來到十八號，主持人隆重地介紹：「接下來這位可不簡單了！前年的冠軍，一首 『雙棲動物』令每位評審都感動到痛哭流涕，讓我們以最熱烈的掌聲歡迎，觀光系四年級的，賴、祐、妍！所帶來的『Letting go』！」
　　定了定神，賴祐謹認真地聽完自己妹妹的表演，她唱歌還真的很好聽，原來自己的妹妹唱歌很像蔡健雅，對於賴祐妍的認知實在太少了，下次拐她去卡拉OK唱歌好了，可以增進感情又可以大飽耳福。
　　接下來的講評跟頒獎賴祐謹並不是很有興趣，於是找了理由擺脫那位Ｔ老師後就先走了。
　　整路上她都在想那首When You're Gone，她聽得出神，還令她想起了那個人－沙瓦。
　　她好想她，她真的好想她。
　　可以的話，她不希望沙瓦就這樣離開她的身邊。
　　
　　演唱會過後，賴祐謹又陷入忙碌期，終於忙完後她挪出空閒又去了一趟酒吧。
　　原本只是想在一旁看著就好，卻看到沙瓦在外場服務。好久沒看到她，賴祐謹心底泛起一絲絲盪漾，沙瓦同樣穿著白色制服襯衫跟卡其色的休閒褲，當她仔細看到對方不知是故意還是有意而敞開的兩顆鈕扣時，她差點失去了理智。
　　覺得有點口乾舌燥，她坐到吧檯點了杯酒喝，但眼神還是離不開她。
　　之後她突然聽到吧檯內的思維喊了沙瓦一聲，然後她們倆互換了工作崗位，雖然可以近距離看著沙瓦感覺很好，但是看著她對其他女人有說有笑時，賴祐謹不禁怒火中燒。
　　正確來說是兩個人，但另外一個幾乎沒開口，而眼神也不曾在沙瓦身上停留。可是又能怎麼樣呢？賴祐謹不禁對於自己只是一夜情的對象感到懊悔。
　　她越看越火大，把還有三分之二的酒一口氣喝光，趁著意識還清晰時搭著計程車到了沙瓦的住處，然後在警衛室藉酒裝瘋，警衛是個伯伯柔軟心腸也拿她沒辦法，只好答應她對方回來的時候會打電話通知一下。
　　等了好久，警衛看到監視器畫面藍宛弦的機車回來了，確定本人進屋之後，他打了內線電話，獲得許可的賴祐謹一步併兩步地快速走到電梯然後上樓。
　　賴祐謹站在門外，酒精催眠了神智，但替她保留了一點點的思緒，也替她扣留住這輩子的所有頑強。她按下門鈴，等待門開啟的那刻，她會不顧一切地追上去，無論是現實的門扉還是心底的石門，她都會一直一直追下去。
　　一夜又如何呢？那就把它變成兩夜吧。總有一天，她相信對方會是她的，而她也會永遠都是對方的。
　　是的，直到此時，她才明瞭，她真的墜入了愛河。
　　她不會放棄的。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