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妄

　　郭雁年恢復了神智，她在半路上就整理好衣服，不過還是躺在後座等待沈亦歆把車子開進公寓才起身。
　　下車的時候，郭雁年覺得腳有點酸，雖然不至於走不動，但小腿有點痛，果然太久沒運動了嗎……
　　沈亦歆快步走到郭雁年面前蹲了下來，郭雁年嚇了一跳：「怎麼了？」
　　「高跟鞋脫掉，一段路而已不要穿著。」
　　郭雁年乖乖地脫掉鞋子，雖然沈亦歆是說不喜歡看她穿高跟鞋，對腳負擔很重，但郭雁年總覺得是因為穿上高跟鞋的她會比沈亦歆高三公分的緣故。
　　有時候沈亦歆特別針對那些小事，還特別執著。
　　回到房裡，兩個人一同進了浴室快速洗澡，吹好頭髮之後就躺到床上緊抱著。
　　「為什麼今天吃飯？」郭雁年問。
　　「只是想提前慶祝一下。」
　　郭雁年第一個念頭就是：沈亦歆決定要辭掉工作了？不，應該不可能吧……
　　「快要滿十年了，想說慶祝一下，也好久沒過了。」
　　郭雁年愣了一下，在心底笑自己的想法果然太天真了。
　　「還以為已經到了不需要慶祝的時期了呢。」
　　「太常慶祝反而會覺得無趣吧？」
　　「不知道呢，大概不太適合我們吧。」
　　「妳腳很痠吧？我幫妳按摩一下。」說完，沈亦歆就把郭雁年翻過身，開始按摩起她的小腿。
　　沈亦歆的力道很剛好，不會過重也不會太輕柔，每一下都有按到她覺得發痛的地方，讓郭雁年不自覺低吟出聲。
　　太舒服了，郭雁年趴著感覺都快睡著了，她閉上眼，腦子突然想起她跟沈亦歆還沒交往之前。
　　
　　她們跟藍宛弦都是高中同班同學，沈亦歆坐在她後面，藍宛弦離她們最遠在最後一排的最後一個。新生典禮完回到班上，老師很快就選起幹部，同學跟老師都不熟，老師也不怕得罪人，隨機抽籤就指派誰當幹部，郭雁年就是那個倒楣鬼之一，還獲選班長，坐在她後面的沈亦歆則是康樂股長。
　　郭雁年雖然覺得被抽中是件倒楣事，但既然都中獎了也只好乖乖負起責任，於是她也很盡責的處理班上大小事跟各種活動，還有那些麻煩的跑腿工作。
　　而沈亦歆雖然坐在她後面，但兩人從來不曾交談，原因很簡單，沈亦歆是個愛運動的人，就算下課時間只有十分鐘，也願意去跑步或是打球；但郭雁年可不是了，下課不是在處理大大小小的活動流程、當老師的跟班，不然就是坐在位置上看書。
　　郭雁年在班上沒什麼朋友，空閒的時間很少，常常忙完又是逼近考試時期，作業感覺怎麼樣也寫不完，預習的時間總是不夠用，下課回到家要幫忙家裡的工作，太過忙碌的生活讓她沒時間去思考交友這件事。
　　會跟沈亦歆搭上話，已經是第二次期中考後的事了。
　　「那個，班長，關於活動的事情……」郭雁年從教師辦公室走回教室的路上遇到了沈亦歆。
　　「什麼活動？」郭雁年忙到焦頭爛額，還有一堆考試還沒複習，腦子轉不過來。
　　「園遊會，老師要我跟妳一起討論。」
　　「交給妳處理吧，妳直接做一份簡介給我就好。」
　　「我認為我一個人辦不到。」
　　當時郭雁年超想說：「都高中生了連活動都不會辦也不懂得詢問意見嗎？」但她還是忍下來了，沈亦歆的表情太正經八百讓她覺得很好笑，於是她推了下眼鏡，腦中快速跑過一次最近該做的事情跟課業的複習時間，然後說：「好吧，我只能用禮拜三的放學時間跟妳討論，就一天，一個小時。」
　　「我想這樣就很足夠了，我會整理出班上同學的想法的。」
　　進了教室，郭雁年看到沈亦歆立刻跑去找藍宛弦，她突然覺得有點羨慕，以前她沒思考過、也沒空思考的問題，霎時間跑了上來。但她還是太忙了，五分鐘的時間，那念頭立刻拋到九霄雲外。
　　等到了星期三，沈亦歆拿了三張紙遞到郭雁年面前，起初郭雁年以為她只是詢問完意見後沒整理過就交出來，但看過內容就知道不是這麼回事。
　　一張統計一張表格一張是活動流程，郭雁年有點傻住，沈亦歆開始在一旁解說：「大部分都覺得擺攤比較方便，演戲太麻煩了也不想待到下午。擺攤的話，她們決定分成兩邊，班上太多人，大家輪流顧攤位太閒了，一邊是跳蚤市場，另一邊是賣食物。另外就是……」沈亦歆接下來說的都是些雜項，郭雁年聽得隨便，心底想著，這些怎麼可能是沈亦歆靠私底下問就有辦法整合出的結果。班上對於任何需要選舉的事總是拖泥帶水或提不起勁，就連她自己都必須軟硬兼施才可以擠出一點點小意見，沈亦歆一個人怎麼辦到的？
　　除非沈亦歆辦事能力比她強很多。郭雁年只有這個結論。
　　「班長，可以嗎？」
　　「什麼？」
　　「我說需要動用到班費，大概三千左右就夠了，班上有些同學家裡開店可以自助，一部分是攤位的裝飾費預算是一千，會多買但材料會省著用，往後有教室布置也可以使用。場地布置方面我已經請班上美術比較好的同學著手了，我們班上也有烹飪社的社員，食材的採購跟內容也交給他們處理了，跳蚤市場的物品我請所有同學明天就帶過來，內容我會挑選過不會有不當的東西出現，大概就這樣了，班長有什麼問題嗎？」
　　郭雁年目瞪口呆的看著沈亦歆，她講這麼多，有哪些是需要她出手幫忙的？她全部都分配好了，難不成……只因為她是班長，所以需要經過她同意？那未免也太多此一舉了！
　　「有什麼地方有問題嗎？我可以立刻做更改。」沈亦歆見郭雁年沒回話，只好再次詢問。
　　「有一個問題。」
　　「嗯？」
　　「妳都決定好了為什麼還要問我？」郭雁年終究是忍不住問出口了。
　　「應該說，我知道妳很忙，所以幫妳決定好，最後由妳決定要不要使用我的提議。」
　　不敢置信，這是郭雁年的第一想法。「如果我現在說我不同意，妳會怎麼做。」
　　「妳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那那些已經開始動工的同學們呢？」
　　「我會說是我沒經過妳同意就擅自作主，請她們見諒，而絕非妳的錯。」
　　「…………」郭雁年真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怎麼有人可以忠厚老實到這種地步。
　　「那班長妳同意嗎？」
　　「……不用問了，我沒有任何意見。班費的動用不用問我，去找總務就行了。」
　　「好，我還是會開單據給妳跟做一份這次活動的所有開銷，以免出差錯。」
　　「知道了。」
　　「還好，只用了四十分鐘，班長等一下很忙嗎？」
　　「不算，但是要回家幫忙。」郭雁年原本也預期討論會超過一小時，能在時間內結束真的鬆一口氣。
　　「我陪妳回去吧。」
　　「不用了。」郭雁年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
　　「讓我陪妳吧，我們公車同一條路線，我比妳晚一站下車，妳當作是我耽誤妳時間的賠禮吧。」
　　郭雁年懶得推託，就隨沈亦歆在後頭跟著，上了公車，她找位子坐了下來，沈亦歆沒有坐在她旁邊，只是站在她面前勾著吊環。郭雁年沒多想抬頭看著她，沈亦歆的頭髮比她短了點，只到肩膀，清秀的外貌、微挺的鼻子以及濃密的睫毛，缺點大概是眉毛有點粗，看到這裡她不小心笑出來。
　　沈亦歆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但沒有發出疑問，郭雁年平時問題真的沒那麼多的，但是面對沈亦歆真的沒辦法，「妳怎麼辦到的？」
　　「嗯？」
　　「怎麼讓班上同學同意的。」
　　「其實只要我擬個大概，再讓他們自己去選擇就好了，如果真的沒有，那就是我說了算。」
　　「通常那樣會很反彈吧？」郭雁年想到自己在徵求不出意見強力執行的時候，聲浪總會特別大。
　　「嗯…有一點，但他們其實都沒有概念，只要給予一些有利的條件，他們就會同意了。」
　　「妳拿了什麼利誘他們？」
　　「用利誘太過分了吧。」沈亦歆笑，她笑起來還滿可愛的。「我剛剛忘了說，關於這次活動的所有收入，全部歸於班費，如果盈利的話會找時間舉辦慶功會，看賺多少就選多高價位的餐廳，最後剩餘的錢會平分給他們。」
　　聽起來好像沒什麼問題，但總覺得……「全部歸於班費，聽起來不合邏輯啊，對於跳蚤市場這部分來說的話。」
　　「是啊，也就是說，如果想要拿回更多的錢，除了賣食物的攤位的要加把勁以外，也必須去取捨慶功宴的價位啊。」
　　「這算是某種策略嗎……」這不是軟硬兼施了，看似多種選擇但其實最後只能選擇一種啊……
　　「他們還是可以跳脫我的提議呀。」
　　「但妳抓準了他們沒有頭緒這個要點。」
　　「哎唷班長，妳再講下去就顯得我很心機了，我真的沒想那麼多啊。」
　　「叫名字就好了，叫班長我是不是也得叫妳康樂？」
　　「我都可以啊，總之都是代表我不是嗎？」
　　「郭雁年只會有一個，妳認識的這個。」為什麼現在想起來，當初郭雁年就像在宣示主權了呢？
　　
　　郭雁年迷迷糊糊醒過來，現在幾點了？
　　「醒了？凌晨四點而已哦。」
　　「嗯……」沒想到被按摩按到睡著了，最近真的有這麼累嗎……
　　不過沈亦歆竟然還醒著，她的夜貓子習性定住了嗎……「妳白天在做什麼？」
　　「我？跟宛弦去打球了。」
　　「她不是討厭運動嗎？」郭雁年記得藍宛弦後來不太喜歡外出，生活習性有點宅。
　　「也還好，我要出門前有問她，她想了下沒事就一起去了，也不應該再讓她窩下去了。」
　　「妳真的很關心她。」
　　「她現在沒有依靠，也只剩我們了。」
　　的確是這樣沒錯，可是她就是沒辦法接受，藍宛弦在大二休學之後一直過著很頹廢的生活，就算沈亦歆因為彼此是多年好友的關係照顧著她，但能陪著她到什麼時候？如果……沈亦歆在藍宛弦身上付出的心力，多過給郭雁年的，那……她算什麼？
　　「我認為妳該放手了。」郭雁年試著用溫和的語氣說，但聽來還是太直接了。
　　「會的，但她還沒走出陰霾。」
　　「還要多久？」
　　「雁，妳很在意嗎？」
　　「我……」她能在意什麼？沈亦歆從來都沒有發現……「想睡了。」
　　「好，明天我會接妳去上班，快睡吧。」
　　很多時候，沈亦歆的不多問會讓郭雁年覺得鬆了口氣，但少數時候……會讓郭雁年覺得，沈亦歆一點都不在乎她的感受。
　　十年了，還不能適應嗎？
　　郭雁年總是這麼問著，可是，如同石頭丟進深井，只會咚一聲，就再也沒了回應。
　　連她自己都無法做出答案了。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