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是晴朗無雲的好天氣,寒流剛過,今天太陽曬得人身心都暖洋洋,然而在這房間裡卻不是如此。
  「關上。」藍宛弦躺在床上醒了過來,轉身發現旁邊的女人不見了,取代之的從來不曾被她打開過的窗簾,不,也許該說,是她刻意封上的窗簾,被打開了。
  「我不喜歡妳房間的感覺,很暗。」那女人赤裸著身子,打開窗戶,藍宛弦住的地方是十五樓的某棟公寓,打開窗戶可以眺望到海港,非常漂亮。「虧妳住在這裡,有點浪費。」
  藍宛弦不懂她的浪費是什麼意思,這只是她的習慣,常久以來的習慣。
  「妳可以走了。」她起身,把昨晚兩人激情隨意丟在地上的衣服還給她。
  那女人只是一愣,接著緊咬著下唇,好一會,終於說:「就這樣走了不可惜嗎?不再來一次?」她雙手勾住藍宛弦的脖子,在她耳邊用誘惑的語氣問。
  「不,我說過,一夜情,就只是一夜。」藍宛弦推開她,冷眼看著眼前的女人,愛恨分明的女人,以為貢獻出自己就會有收穫的女人。
  「呵。」那女人冷笑,開始穿起衣服。「妳狠。」
  「我說過前提了,這都是妳情我願。門妳關上就會上鎖,不送。」她拉上窗簾,然後躺回床上想繼續補眠。
  那女人穿好衣服,拿起包包,用著嘲諷的語氣說:「妳只是個不敢面對愛情的小瘪三。」然後她聽見開門,以及大力關門的聲音。
  很想回她妳又知道些什麼了,但也沒有太大意義,拉上被子蓋住耳朵,藍宛弦選擇一切都聽不到,裝作聽不到。

  要是這麼簡單就好了。
  
  藍宛弦打開門準備上課,鄰居兼死黨沈亦歆在門口叫住了她:「欸,下次要帶女人回家時,可不可以小聲一點?我整晚都聽到妳們的叫床聲。」
  「妳要,分妳就好啦~幹嘛這樣。」
  「屁啦,我又不是妳!在工作的地方勾引女人什麼的,妳不用這樣對待自己吧?」對沈亦歆來說,對待自己這四個字已經是她說得出口的最委婉字詞。
  有那幾秒鐘,藍宛弦露出沈亦歆最討厭的那種眼神,像是空殼一樣。藍宛弦把自己封得很死,猶如她不見日光的房間,死氣沉沉,等待救援。
  是的,等待救援,她一直在等別人把她救出來,但是她卻往深淵裡頭跌。
  「欸,夠囉。」沈亦歆覺得自己再不出聲,這女人八成會這樣從十五樓摔下去,嘴角還掛著笑。
  「嗯?什麼?我在想晚餐要吃什麼,妳有什麼主意嗎?」
  突然好想打她!沈亦歆心底冒出這種想法,卻只是認真的說:「我想吃薑母鴨。」
  「啊?又不冷。」
  「妳管我,我要幫雁年補身體。」
  「噗,別補到床上就好~沒問題啊,我下課就去買配料跟菜回來!」藍宛弦賊賊地笑著,然後就開心的離開沈亦歆的視線。
  有好幾次,沈亦歆都跟藍宛弦說,很多事情真的沒有妳所想的複雜,那些過往妳只要敞開心胸就可以坦然面對,可是她就是聽不進去。
  嘆口氣,沈亦歆轉身進門,繼續補眠。
  
  「小弦弦~妳下禮拜的報告妳找好分組了嗎?」來者是藍宛弦的同班同學,洪祺媛,長髮、胸大,但還有腦。技能是用著甜死人不償命的甜美聲音,呼喊著每個人的小名。
  「還沒。」藍宛弦已經很懶得應付她,所以總是隨著她去。
  「那親愛的小弦弦妳可以跟我一組嗎?」洪祺媛用著水汪汪大眼看著藍宛弦,想也知道這女人找她肯定是要叫她幫忙做報告,而且是全程負責。
  「隨便妳吧。」藍宛弦不太會拒絕別人,幫忙也沒什麼不好,反正洪祺媛最後都會請她吃頓好料的。
  「耶斯!最愛妳了!」洪祺媛抱住藍宛弦,在她臉上親了一下,然後就飛奔去找男人聊天。
  藍宛弦拿了濕紙巾擦掉被她碰過的臉頰,不能說討厭,但就是不喜歡這類的親密接觸。
  這是白天的她,事隔六年之後復學,感覺換科系很麻煩,依舊讀著雙語系,主修英文副修日文,還好之前的她很用功,基本必修課的學分都過了,只剩下選修,還有一些不太重要的課。班上同學就除了這洪祺媛會特別煩她以外,其他都相處普普。
  晚上的她沒有讓白天的同學知道,在二十歲休學之後,投入了現在的酒吧工作,那裏的工作很簡單,調酒、陪客人聊天、應付安排好的或突然興起的活動,就這樣就好,不用想太多,也不需要面對太多不想面對的現實。藍宛弦也很喜歡那邊的環境,同事加上她只有四個,相處上都很輕鬆,除了她很害怕老闆,並不是因為老闆很兇,只是……那是她最不想面對的事。
  在酒吧工作免不了要有一些肢體接觸,那是工作她不以為意,白天的她則是盡量避免,她喜歡界線分明。
  然而跟人一夜情卻是另外一回事。
  
  下課藍宛弦騎著車繞到市區的超市,買了她愛吃的生鮮跟蔬果,還有沈亦歆她們倆愛吃的,難得出來採買,她也買了點零食。回到家,時間才五點半,郭雁年來到這邊至少也要七點後了吧,食量大的藍宛弦先買了乾麵回家吃,然後坐在地板上看著電視新聞。
  藍宛弦住的公寓格局是一房一廳,客廳有擺一組雙人沙發,不過因為擺電視的櫃子偏低,所以她比較喜歡坐在地上看電視。沙發靠牆,牆後是廚房。房間則在進廚房前的左手邊,浴室也在裏頭。
  藍宛弦百無聊賴的轉著電視,直到電鈴響起,看了下時鐘,六點半了,開門發現是沈亦歆,「先過來準備食材吧。」於是她們倆提著材料就這樣進了沈亦歆的廚房。
  沈亦歆其實很會下廚,跟她比起來,藍宛弦怕麻煩,也很討厭腥味跟油煙,所以要不是突然興起,她絕對不會下廚。而如果她真的要下廚,她一定會邀請同事們來吃,因為兩人份以上的食物總比一人份的來得好準備。
  等食材準備得差不多,郭雁年也開門進來了。
  「嗨,雁年。」郭雁年跟藍宛弦跟沈亦歆三個都是高中同學,而沈亦歆跟郭雁年從高二就開始交往到現在,也快十年了。
  「嗨,宛弦~妳今天也放假啊?」
  「對啊,難得老闆願意同時讓我們兩個放假。」酒吧工作通常只能一個人請假,因為每個人負責的場子不一樣,這次可能是老闆佛心來著吧!
  「今天吃什麼?亦歆說要補一下~」郭雁年長相是可愛型的,如果拿動物來形容應該就是小狗吧,沈亦歆則是大狗,跟狼犬一樣,但是虛有其表,內在其實很軟弱還怕挨罵。郭雁年雖然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私下的她其實非常能幹還笑裏藏刀,這在藍宛弦高一的時候就見識到了,那時才新生的郭雁年突然被選為班長,另一個比較有企圖的女學生一直在抓郭雁年的把柄,但郭雁年在下學期不只連任還直到畢業,還把那女學生暗中做的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揭發出來,每一件事都附帶證據跟照片,老師為此非常錯愕。
  現在的郭雁年是一間出版社的編輯,想到她高中的模樣,再與她現在工作搭在一起,藍宛弦光想就有點膽顫。
  「吃薑母鴨,可是我怕妳們吃到一半太火熱……」
  「藍宛弦!妳再說妳等等就別想吃!」
  「不說就不說,不要換我明天抗議妳們聲音太大。」藍宛弦扁著嘴,等著沈亦歆把食材端上來。
  除了薑母鴨跟火鍋料,沈亦歆還炒了菜脯蛋、炸豆腐,還有冷盤豬耳朵跟豬頭皮,這應該是沈亦歆自己準備的。
  三個人吃得津津有味,聊著生活中還有工作上的事情,偶爾也聊著高中時代發生的事情,還有這些年間,她們聊了幾十遍的故事。
  沈亦歆其實晚了藍宛弦兩年才進入酒吧的工作,那時藍宛弦已經在酒吧工作兩年多,心情不好的藍宛弦就約了沈亦歆來喝酒,那之後沈亦歆都會來這邊陪她聊天,另外兩個同事看上沈亦歆,覺得她的外表還不錯,就時常巴著她問她要不要來上班,那時她還沒畢業,也對於酒吧的工作性質有點掙扎,但畢業之後,她問了郭雁年的意見,郭雁年並沒有反對,她說如果沈亦歆真的喜歡這份工作就去做,不過記得不要偷吃,郭雁年絕對有辦法知道,到時沈亦歆就會死很慘。
  酒吧那時因為沈亦歆的加入,突然變得熱鬧起來,老闆也在這時候有了一個想法,那就是給予她們四個稱呼。老闆是個女人,她說會決定開酒吧是那時候的她正值人生低潮期,但是喝了酒心情就會變好,於是她開始研究各種酒,調酒、高級酒、日本酒、啤酒,她覺得人不應該是因為心情不好才會想喝酒澆愁,開心該喝、難過該喝、哭泣也該喝,於是她開了這間店,位在巷子裡,不廣告,也不設置招牌,等待有心人發現。老闆調酒技術很好,酒也很好喝,很快地,這間店就打出了知名度,這時已經老闆忙不過來,她決定聘請人來上班,那時一次就招到兩個人,就是藍宛弦的前輩,也是巴著沈亦歆不放的那兩個人。
  老闆說:「我們已經有了四個人,剛好符合人生的四種味道-酸、甜、苦、辣。我決定各給妳們一種領域,而妳們自己去專研,給妳們兩個禮拜的時間,我想這應該很充裕,這段時間妳們可以盡情地去想,妳們該調配怎麼樣的酒,店的工作我會找我朋友來負責,所以妳們不用擔心。曉青,妳負責苦;亦歆負責甜;宛弦妳負責酸;最後則是辣,子祈。此外,我希望妳們也想一個跟自己負責的味覺有關的稱呼,這就是妳們的代號,這樣可以省去曝光的麻煩。」老闆說著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是看著沈亦歆的,她知道當初沈亦歆就是怕家裏的人知道才抗拒這份工作。
  聊到這,沈亦歆哭笑不得的說:「別說了,一進去那根本就跟考試一樣,我根本是外行人欸!」
  「不會啊,妳做得不錯啊!老闆最喜歡妳的成果欸!」聊到一半的時候,沈亦歆拿了幾罐低酒精的水果酒出來,藍宛弦喝了一口又說:「而且,最偷懶的是曉青吧!」
  
  兩個禮拜後的成果發展,老闆讓兩位前輩先上場,首先是周子祈。
  周子祈是個很有魅力的女人,一頭到肩膀的短髮還挑染紅色跟藍色,穿著一向若隱若現,也很性感,藍宛弦這時才意會到原來味道的分配老闆是有考慮過的。
  雖然老闆不要求調酒的技巧跟花式,但周子祈還是展現了她一身好功夫,然後端上一杯黃色液體。
  老闆喝了一口,然後說:「原來如此,沉默的第三者。」老闆笑了笑,緩緩喝著那杯酒。「把最難的交給妳,果然不用擔心。」
  天啊,沈亦歆跟藍宛弦心底都在想,第一個評價就這麼好,那她們後面怎麼辦!而且她們兩個都還是後輩,更別說沈亦歆才剛進來而已!
  周子祈開心地說:「謝謝老闆賞識。辣在酒裡面很難想,於是我換了個想法,辣是刺激性味蕾,然而刺激就會想到濃烈,酒裏頭烈性最高的就是威士忌莫屬了。威士忌可以單喝,也可以調酒,雖然調酒不是我的強項,但威士忌的調酒也很少,偶爾調酒也可以當作活動吸引顧客,我覺得這是最適合我的酒。」
  「嗯,很有道理,那麼妳決定怎麼稱呼自己?」
  「我這人沒什麼文學氣質,決定就採英文的Spicy,取名為詩白。」
  「聽起來很文學啊前輩……」藍宛弦哀怨的說著
  「意外的很反差啊,」老闆愉快地拿起酒喝下最後一口說:「詩白妳好,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下一個就曉青吧。」
  顧曉青是一個少根筋的大姊,但很意外地她是店裡的活動的主辦人,每場活動可以被她辦得淋漓盡致,完美無缺。藍宛弦心底想,老闆為什麼會讓她負責苦的部分,看來等一下就可以見真章了。
  只見顧曉青拿出一罐玻璃瓶,再拿出長型的玻璃杯,倒入褐色的液體,遞到老闆面前。
  老闆只是拿起來聞了聞,然後爽朗的大笑。
  「是什麼讓妳決定用這種酒的?」
  「因為……想不到。」
  「哈哈哈!」老闆笑到合不攏嘴。「那妳打算叫什麼?」
  「……Bitter,畢特。」
  「哈哈!不行,完了,超妙的妳,我一直覺得苦會適合妳,就是因為妳最讓我頭痛,剛進來的時候不知道打破我多少杯子酒瓶,要妳跟客人聊天又時常逃跑又得罪人,可是還是這樣慢慢地進步,成為店裡的小公關,現在活動交給妳都不用擔心了!」
  「那個……老闆,曉青用什麼酒啊?」還在不安的沈亦歆開口發問。
  「妳喝喝看。」
  沈亦歆接過手,喝了一口,在一旁的藍宛弦戳了下沈亦歆,然後也接過手喝了一口,之後兩個異口同聲的說:「竟然是啤酒……」
  「對,沒錯,就是啤酒,啤酒喝起來給人的口感是苦的,也的確是很多人難過的時候會喝的入門酒,的確很符合苦這個條件,妳過關了,畢特。」
  「耶嘿~」顧曉青蹦蹦跳跳地走到周子祈身邊依偎著,而周子祈也溫柔的摸著她的頭。
  「接下來……」老闆開口說,只剩兩個人了,沈亦歆跟藍宛弦都屏息以待看誰會先上場。「妳們兩個一起吧!」
  然後這兩個人下巴同時垮了下來。
  
  「現在光想起來都覺得可怕。」聊到這,鍋裡的食物也空的差不多了,於是沈亦歆又開始丟起料來。
  郭雁年坐在一旁聽著,這話題她聽過好幾遍了,但也不見她露出不耐煩的臉色。
  「對啊,想到我高中考試都輸妳就不甘心。」
  「那又不是比賽。」
  「可是一起上場感覺就像比賽一樣。」藍宛弦看著鍋裡那快熟的鴨丸子,陷入回憶想著。
  
  「妳們幹嘛露出這種表情,我是會咬妳們嗎?」
  「沒、沒有啦……」兩個人同時說,然後轉身調起自己的酒。沈亦歆的調酒是藍宛弦教的,所以她們兩個動作幾乎如出一轍,然而實際上,酸與甜本身就是類似的東西,她們兩個思考了非常久,才想出不會重複的酒類。
  沈亦歆比藍宛弦還要快調好,她送上前,老闆沒有先動她的酒杯,反而等到藍宛弦也調好送上桌才開口。
  「綠色與黃色,酸與甜的對比啊…」老闆小聲的說著,然後抬頭看著她們兩個。「酸只要多加點糖,就會變成甜,妳們兩個很棒,調出了各具代表的酒類。」老闆拿起沈亦歆地酒喝了一口,在口中潤了潤,吞下後說:「是什麼會讓妳選擇瑪格莉特?」
  「沒有…就只是上網搜尋甜的酒類,跑出了雞尾酒,剛好看到瑪格莉特,覺得名字很特殊就決定學了。」
  「瑪格莉特其實是不好調的酒,比例要抓的對,抓錯了,調起來就會過酸,或是感覺不對,不過妳這杯調得很好,酸的感覺不會太重,主要口感偏甜,如果說,這個代表考試,那妳過關了。」老闆笑笑的說,然後問:「妳決定給自己取什麼代號呢?」
  「Sweet,思維。」
  「思維,很棒的名字。」大概沈亦歆是新人,所以老闆也沒有說太多話,但是她語氣上的肯定已經給予沈亦歆非常非常大的鼓勵與感動。
  之後,老闆拿起來藍宛弦的調酒,聞了一下,她沒有先喝,而是先開口問:「這酒……不是很多人可以接受的酒。」
  「我知道,」藍宛弦的視線是看著老闆的,但在沈亦歆眼裏她的視線是望著遠方。「但是,這杯酒對我的意義很深。」
  「……」老闆沒有接話,一口喝完杯裡的酒,這讓所有人都愣住了,沈亦歆除外,她開口說:「午後之死。我選擇的主要是氣泡酒,不敢喝酒的人也可以嘗試,喝起來就像汽水一樣,然而調酒方式不同,酸的也可以變成甜的,看顧客喜好。」
  「那宛……」老闆話還沒說完,藍宛弦立刻接口,音量還稍微大了點:「沙瓦,Sour。」
  「很好,妳們四個都很棒,給妳們的要求都做到了,之後,妳們就各自用這代稱稱呼對方,我會在牆上作介紹,請妳們主要調各自代表的酒類,但妳們還是可以調自己想調的酒。三天後我會貼上公告,制度就從那時開始實行,有問題嗎?」
  四個人都說沒有,這場成果發展算是完美的落幕了。
  
  只有藍宛弦與老闆知道,那杯午後之死代表了什麼,沈亦歆則是在好久之後,才從她口中知道這件事,也知道,為何她會變得如此「對待自己」。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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